夕輝之下。

「我們到了。」不曉得是否被冰炎帶著繞了遠路，他們聊了許久才到達目的地，原本還在略帶陰涼的森林之中，突然走到陽光之下的刺眼感，讓重柳忍不住伸手擋在額頭前面，過了好一會才漸漸適應、然後被眼前的美景震撼。

螢之森的樹被特別裝飾過，翠綠的樹冠用特殊術法染成各種顏色，葉片變成淺粉、嫩綠、金橙等，適合出現在歡快場合的繽紛錦簇，隱約可以見到銀色的大鐘藏在其中，乾淨的湖水被森林環抱，倒影出碧藍如洗的萬里晴空，和四周鮮明的斑斕葉片相映成趣。

帶著清爽涼意的風吹皺湖面，不少受邀的賓客在湖邊散步，各種本該相異對立的黑白種族，此時卻都混在一起聊天，場面和諧得不可思議，偶爾還有小動物在林邊好奇地駐足觀看。

綁成圓球狀的花束在草地上隨風翻滾，樹蔭下用緞帶垂吊著供人休息的搖椅，正被大氣精靈充滿好奇地撥動，樹幹發出令人懷念的低啞磨擦聲，就像童年時搖籃被輕柔搖擺時、那令人安心的旋律。

靠近湖邊是今天的婚禮主場，月牙形狀的透明湖綠色玻璃，交錯著搭出了簡易卻牢固的半露天穹頂，陽光穿過時、在下面的花毯上印出水色，彷彿由光打造成的魚在空中游動，從玻璃上穿透時濺出空靈的水聲，地上卻不曾被染濕任何一處。

「很漂亮。」因為太想逃避褚冥漾要結婚的事實，所以半次都沒有來過現場的重柳，如今也忍不住發出感嘆。

「那當然、為了我那笨蛋弟弟的婚禮，來幫忙佈置的人可都不遺餘力，真虧他能交到那麼多朋友。」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兩人旁邊，褚冥玥抬了抬下巴自豪的說，然後把長型的盒子交給他們，「給你們的婚禮參與紀念品，中途祝禱的工作也拜託了，我沒有告訴漾漾確切的內容，只跟他說過有驚喜而已，等等見到人可別露餡了。」

「新人即將入場，請各位賓客往花毯兩側就定位──！」湊巧才剛說完而已，負責今日流程的司儀就開始主持工作，柔和的聲音在森林裡擴散，讓還在附近遊賞的人能抓準時間回來。

當所有人差不多都站定時，森林中有幾位精靈和夜妖精的身影慢慢浮現，他們正牽著幾頭白鹿緩緩走來，哈維恩和褚冥漾坐在其中最巨大的鹿王背上，兩人身上水晶飾品碰撞的脆響、和鹿角上的鈴鐺聲和鳴，隨著硬蹄踏落的節奏，肅穆莊重的氣氛讓現場漸漸安靜。

鹿群很快的就來到森林邊緣，即使巨鹿已經跪下前腳，但離地還是有一段距離，哈維恩抱緊懷裡的人、手按著鹿脊發力，身後的衣襬在半空劃出俐落弧線，他們在縱躍中毫無偏差的安全落地、穩穩地在草皮上站定。

褚冥漾和哈維恩佇立在草地的邊緣，和先前剛從通到回來時相比，除了兩人原本有些散亂的衣飾已經被打理整齊外，打扮去掉了蒙眼黑布的妖師，換上了令賓客們眼前為之一亮、更加繁複的新頭飾。

彷彿在應和自己戀人的形象，在褚冥漾頭上，好幾枚銀色樹葉凹成的髮夾壓住大片黑紗，布料從頭頂拉長延伸到身後，整條頭紗並非只有死寂的純黑，顏色從頂端的夜黑慢慢漸層，中段從墨綠色開始轉淡到純白，到尾端時用星芒狀的銀絲刺繡收邊。

而這條頭紗其中所暗喻的不只是哈維恩而已，還有不曾分享給任何人，獨屬於主僕倆最喜歡的景色縮影──在沉默森林的樹頂上，一起享受晨初破曉的光芒。

夜色還深重時、他們會預先坐在成片深綠樹海綿延成的波濤中，褚冥漾特別中意此時帶點寒冷的空氣，讓他更有理由緊緊倚靠著哈維恩，任由安穩的感覺佔滿心頭。隨著月亮緩緩沉沒到地平線之下、看夜與星被白晝吞沒的剎那，他們汲取彼此的體溫、共同呼吸大地甦醒後吹拂出的第一口風，為「今天」也有你在這裡，深深感謝世界上所有的一切。

纏綿又溫暖的音樂開始伴奏，哈維恩牽著褚冥漾緩緩走來，曳地頭紗在兩人身後互相交纏，皺褶隨著前進的步伐漸漸展開、慢慢互補成為半圓。

終於走到場地的正中間，地上有條長長的花毯綿延到粼粼湖邊，無數雪白、淺粉的玫瑰花瓣鋪成道路，和草地的交界堆滿燦亮的水晶簇，黑絲絨緞帶在稜面上束成漂亮的結，偶爾有完整的花朵錯落裝飾在其中，彷彿是從水晶上生長般合契。

而他們所熟悉的親朋好友們，正分成兩波人馬站在花毯的左右側，好幾座鮮花編成的拱門佇立在人群裡，最盡頭的位置站著白陵然，他同樣穿著莊嚴盛大的服裝，彷彿是邀請一般抬高右手向前，微微彎腰行了個禮，原本森林裡傳來的柔和旋律，眨眼間變換成歡快的進行曲。

褚冥漾和哈維恩笑著對視了一眼，兩人伸出手讓捧花握在兩人的指間、然後同時跨步踏上花毯，沿著這條花之道向前走去。

而當一隻意料之外的紅玫瑰，就這麼突兀地出現在眼前時，褚冥漾毫無準備的被嚇了一跳，他原本以為今天只是直接走到白陵然面前，然後由他為兩人獻上祝福而已，沒想到會突然被攔下來。

「祝福兩位新人能永浴愛河。」喵喵翠綠眼睛裡含著感動的淚水，晶亮的水珠從臉頰滾落到小洋裝上，染濕了胸口的百合花，她滿臉笑容的遞出一朵紅玫瑰，仔細地插進哈維恩和褚冥漾交握著的捧花裡。

伸手擦乾滿是淚痕的臉頰，喵喵哽咽著不斷吸氣，然後滿臉燦爛笑容的說，「恭喜漾漾！喵喵太感動了、從剛剛到現在眼淚沒辦法停下來，大家的禮物晚點再給你，我們還有準備原世界的鬧洞房習俗，所以不能和哈維恩先偷跑去過兩人世界喔。」

「什麼？等等……！」在褚冥漾還沒反應過來前，喵喵給了他一個用力的擁抱，然後迅速地向後退開讓出位置，換她的兩位好友上前，讓褚冥漾只能在心裡無聲的吶喊。

『鬧洞房這個詞你們是去哪學來的？不對、重點是你們到底準備了什麼，我很擔心啊喂！』

「祝福兩位新人將彼此真摯誠實。」千冬歲抓著難得沒有消失的萊恩靠近，分別將粉紅、香檳色的玫瑰獻上，即使努力想維持冷靜卻不太成功，他推了推眼鏡充滿祝福的說，「漾漾，恭喜你們。」

看褚冥漾滿臉糾結的收下玫瑰，有點不知道是要面露開心、還是要煩惱的模樣，看起來是對鬧洞房充滿意見，千冬歲忍不住出言安慰，「放心，晚點我們會手下留情，至少你絕對能醒著到結束──唔！」

褚冥漾還沒來得及說謝謝和吐槽，千冬歲他們就被突然地撞開，即使穿著繡龍的金色西裝，也比不過頭髮五彩繽紛來得搶眼的西瑞跳出來，手上拿著個還在蠕動的布袋，轉手一翻就要倒出來，「哈！再來換本大爺了～這種平淡的小花太不夠味了！怎麼能配得上僕人的婚禮呢？」

「當然要用本大爺精心準備的……噗！」在西瑞手上扭動、滑出不明藤蔓觸手的袋子被弓箭射落，腐蝕性的紫色軟泥從袋中流淌出來，甚至隱隱約約有種呻吟聲開始嚎叫，哀怨尖銳到刺痛所有人的耳膜。

黑色的不明物體才剛剛冒頭，各種毀屍滅跡的術法幾乎是被同時丟上去，當褚冥漾還在該後退、還是該出手處理之間猶豫時，草地已經回復到原本青翠欲滴的樣子，讓他不禁感嘆現場有這麼多火星人就是不一樣，掐滅危機的效率高到令人感動。

「居然帶了魔界的變種曼陀羅花來！該死的不良少年，你想毀了這場婚禮嗎？」千冬歲握著破界弓破口大罵，後面的萊恩架著他，聲音細若蚊吶地阻止道，「千冬歲……冷靜點，婚禮還要繼續。」

「嘖！要被冷靜的是那個白癡，我幫他開幾個洞通風一下，冷卻的效果會更好！」

「來啊，誰怕誰啊！」西瑞甩出獸爪，大有直接在這裡開打的架式，卻被後面偷偷摸上來的九瀾給卡住要害，不知道被做了什麼，他渾身不能動彈只能大喊，「臭老三、放開我！」

「不好意思啊，我家小弟給各位添麻煩了。」看千冬歲悻悻然的放下了弓，九瀾勾著西瑞的脖子陰森森地笑著，他從對方口袋裡搜出了朵蜜橙玫瑰，握著花像射飛鏢那樣往前扔，在褚冥漾以為會落空要去接時，玫瑰安全地越過了縫隙停在捧花中，「祝福兩位新人未來會平穩長久。」

還在哇哇大叫的西瑞被強制消音，然後拖到了人群後面，褚冥玥握著紫色玫瑰跨步向前，「真是難以置信，沒想到我的笨蛋弟弟也有今天。」

身為彼此最親近的家人，平常褚冥玥雖然老是用欺壓弟弟的方式，來隱晦地表達自己的關心和感情，但在對方人生中的大日子裡，她即使嘴巴裡損著自己的弟弟，臉上的表情卻完全不同。

「就算從本家獨立出去了，這裡還是隨時都歡迎你回來，有問題不要只會硬撐知道嗎？」抱持著放養信念的人難得唸叨起來，就算褚冥漾身上沒有半點凌亂，她還是把對方服貼的衣領再整理過，褚冥玥眼底蓄滿水光，在陽光的照射下特別明顯，縱使不復平常那種高傲自信的臉孔，也依然閃耀著別樣溫暖的光輝，「……要幸福啊。」

「我會的。」同樣被感動到不得了的褚冥漾，跟著含淚用力點頭應允，然而這份心情沒能維持太久，馬上就被自家老姊打個粉碎，褚冥玥用力拍上哈維恩的肩膀，託付的內容讓褚冥漾都要眼神死了，「以後漾漾就交給你了，如果他又幹了什麼蠢事，不用客氣隨便你處理！」

「我會多注意。」看哈維恩恭敬地朝褚冥玥彎腰，覺得自己現在已經沒什麼招惹麻煩，比以前進步很多的褚冥漾欲哭無淚，完全忘記剛剛是誰濫用妖師職權，強迫了一群無辜的夜妖精聽命，不得不放他偷跑到時間通道裡，最後在這邊找不到人時又是一陣混亂。

交代完自己想說的話，褚冥玥環視一圈賓客後哼了聲，惡鬼巡司帶著強烈的魄力，漂亮的黑眸裡寫滿威脅地說，「很好、現在還只是開始而已，剛才居然立刻有人出狀況，之後如果有誰再敢隨便搗亂，皮就給我繃緊一點！」

不曉得是不是妖師的威脅奏效了，接下來幾位的祝福順利得不可思議，狩人兄弟帶來荒野中的木紋玫瑰；水妖精兄弟由雷多作為代表，他充滿活力的大笑著，就像變魔術那樣、讓天空般蔚藍的玫瑰消失在手心，等褚冥漾疑惑驚呼時一個彈指後，玫瑰已經穩穩地被插在花束中央。

輪到重柳站到他眼前，時間種族安靜的給出雪白玫瑰，在褚冥漾以為他會就這麼沉默退場時，對方卻突然停了下來、然後向褚冥漾露出笑容，看著那樣帶點複雜、不知道為何又很苦澀的微笑，他下意識想拉住對方的衣袖，卻反而被重柳反握著手腕用力抱緊。

「咦？」突如其來的狀況弄得褚冥漾有些錯愕，被人埋首在頸窩裡吐息，隱隱傳來熱度的位置太過親密，他反射性的就要掙扎推拒，但聽到重柳和哈維恩兩人用鼻音互相鄙視，還有那句傳到耳邊的『一直以來謝謝你、然後恭喜』，褚冥樣即使滿腹疑惑、但還是放鬆了下來。

知道對方大概又開啟了腦入侵，但褚冥漾不懂為什麼不直接說出來就好，只能歸於火星人不分場合的彆扭和傲嬌，現在他已經習慣到見怪不怪了，連在心裡吐槽都懶得想，也因為如此、雖然褚冥漾早就被打槍過好幾次，被說「我們不會是朋友」，他仍然在心底默默的回了句，『不客氣，我們是朋友啊。』

之後來到他們面前的是冰炎，不管是對妖師一族、或是對褚冥漾來說，對方都是相當重要的人。

過了這麼多年後回首，當初引領他進入守世界的是學長、不是其它任何人，褚冥漾不止一次感到慶幸不已。他的學長即使不耐煩時也隱藏著溫柔、比誰都要公正自律，甚至不曾報復過身為妖師血脈的他，銳利而凜冽的筆直向前，為褚冥漾帶來許多成長與改變，是他最初的起點、最值得信賴的榜樣，如果沒有冰炎、他或許不會成為現在自己喜歡的模樣。

「以颯彌亞‧伊沐洛‧巴瑟蘭之名，祝福你們的未來寬廣無限，如同此時踏過的道路這般、長久沐浴在光輝之下，前途燦爛、明朗、永不曲折坎坷。」冰炎鄭重的看著褚冥漾，一字一句、緩慢但充滿力量的說出祝詞，他將最後一朵幾乎透明的玫瑰，仔細置入兩人交握手上的捧花中。

給予祝詞後冰炎遲疑了一下，想想自己要做的舉動在今天不算出格後，最後他還是伸手輕輕抱住了眼前的兩人，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位置，他的表情閃過遺憾和黯然，但在緩緩放開手後轉為平靜，眼底有種如釋重負的輕鬆，然後冰炎笑容明亮、毫無陰霾地開口說道，「褚，祝你們幸福。」

「學長……謝謝你。」收到了前所未有的鄭重祝福，還是來自他崇拜著、一直以來仰望著的學長，褚冥漾不禁露出有點傻氣，但會讓人忍不住一起微笑的燦爛表情。

繼續走過短暫又漫長的路程，收下了無數祝福和鮮花，他們終於在白陵然面前站定，當代的妖師首領深深吸了口氣，力流聚集的氣旋環繞在他身邊。

「『在世界的見證之下、今天兩位將結為伴侶，無論是健康或殘缺、富裕或貧窮，你們是否都願意發誓永遠愛著對方、扶持彼此前進的道路；在伴侶陷入危難脆弱時給予守護、成為他的力量，在伴侶得到輝煌榮耀時獻上鮮花、妝點他的桂冠，即使是死亡也無法讓你們分開、也無法斷絕這份愛？』」白陵然捧著誓詞書微笑的說，言語間帶上了強烈的妖師之力，這是褚冥漾對他的請求，不僅僅是以親人的身分出席，他希望婚禮上能由當代最強的妖師擔任主持，替他和哈維恩許下恆久、並且無法斬斷的羈絆。

由於白陵然對「永遠」這個前提有各種顧慮，他原本是想婉拒這個位置的，並非是不信任兩人間的情感，他只是希望在面對萬一和意外時，褚冥漾能有更多選擇，而不是被誓言束縛。

但在本家裡接連被堵了好幾天，白陵然不管怎麼藏都會遇見對方，面對褚冥漾堅決而溫柔的表情，看著他們和黑山君換來的靈魂聯繫，最後身為疼愛弟弟的好表哥，他也只能選擇尊重這份心意。

「『我發誓。』」沒有半點猶豫、兩人的聲音同時響起，像是明白彼此的默契、褚冥漾和哈維恩相視而笑，眼底映著比粼粼湖面都要更明亮的碎光。

「現在請交換戒指。」佇立在白陵然身後的辛西亞捧著戒指上前，黑絲編成的細戒在天鵝絨枕上閃爍光輝，沒有任何花俏點綴的樸素，對他們倆來說卻有重大意義。

那是只用他們倆頭髮編成的特殊飾品，沒有多餘的寶石裝飾、沒有鍍上閃耀的金銀，就如同他們最純粹的感情那般，執著的緊密纏繞。

兩人為彼此戴上戒指之後，帶有強烈力量的陣法從他們腳下浮出，金光像麥浪般向外擴散而去，颳起的風捲帶著花瓣在空中飛舞盤旋，所有人在那瞬間、彷彿聽見某種心跳的脈動在耳邊劇烈震響。

「那麼，兩位可以交換誓約之吻了。」白陵然微笑說道，不再是平常習慣性掛著的表情，總是壓抑感情的妖師首領，在今天也忍不住真情流露，他輕輕吸了吸鼻子、眼角隱約有著淚意。

就像是為他們獻上最盛大的祝福那般，在戀人親吻彼此的那個瞬間，森林裡懸掛的無數大鐘被同時敲動，厚重的鳴響貫徹雲霄，飄盪在空中的花瓣像雪那般繽紛散落，在落到眾人身上時融化成光點消失。

回頭看著所有為他們鼓掌的人們，褚冥漾因為感動而眼眶微濕，對那些迎面而來的祝福聲，他開懷地笑了起來，握緊身邊伴侶溫暖的手，「哈維恩。」

「是。」平常最熟悉冷靜的簡短回應，在此刻都成了染上柔軟的和煦腔調，幸福就像是開水咕嘟咕嘟冒泡那般，從心底不斷湧出來，褚冥漾此刻覺得萬分滿足，他忍不住開口向哈維恩笑著說道，「我遇見的是你、愛上的是你，真的是太好了。」

哈維恩凝視對方洋溢著喜悅的臉龐，只要是褚冥漾展露的表情，不管再看多少遍也依然令他眷戀，他同樣微笑著、然後低下頭，「我也是這麼認為的，能夠愛上您、也被您所愛，是我所能擁有的一切中最好的事。」

繾綣溫柔的吻落在褚冥漾唇上，被溫暖的陽光給照耀籠罩、他們在一片明亮中笑了開來。

END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