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……您還記得妖師曾經有一個專屬的輔助組織,名為『夜之導語』嗎?」白陵然偏頭想了一下,對凡斯提出了疑問,見對方點頭後他才繼續述說,「雖然早在第十七代的妖師,便已經解除了輔助的職務,希望他們能在陽光下度過正常的人生。但當年仍然有許多人不願就此離開,悄悄在暗處另外成立了一個名為『沉默』的組織,意為在沉默中關注我們的消息。」

「十多年前的那場屠殺,我和漾漾能逃過一劫就是他們暗中策畫。」想起「沉默」為他們所付出的代價,白陵然面露不忍的說道,「由年紀差不多的人做為替身,藉由敵方他們親手製造的死亡,來將我們這些血緣者藏到暗處,等待後日東山再起。但人若是太多容易暴露,所以最終被選定的兩人,是我、還有白陵鷲……其餘人都將成為棄子赴死。」

「但沒想到,當初安地爾居然會親自前來追捕我們,他完全不費吹灰之力,就識破了我們的偽裝佈局。所以我和白陵鷲幾乎沒能逃掉……最後小鷲他將我推到河裡,自己配合兩名沉默的人員纏住安地爾,我最後才有機會被辛西亞他們救起。」白陵然緊握住拳頭,指甲陷入掌心裡掐出血痕,辛西亞擔憂的握住他的手,輕柔將僵硬的指節一點點鬆開,然後將自己柔軟的手掌放入對方手中,無聲表達不希望對方傷害自己的懇求。

「兩人……?」凡斯捕捉到對方話裡的矛盾,他不敢置信的問道,「當初預計能活下來的人,沒有漾漾嗎?」

「……沒有。」白陵然苦笑著說,眼底滿滿都是無奈和哀傷,「因為他姓褚、不姓白陵,不承擔義務的同時、他同樣無法享有權利,我也是直到計劃完成後才知道這件事。」

「因為這個原因,當初連小玥都沒被能選中,她可是繼你之後藥學上的天才,叔叔你留下來的筆記、她全部都看懂了。」

所以當年冒著極大風險,重新聯絡上「沉默」僅剩幾名的殘存者,被告知這件事的白陵然,差點沒有因此意志崩潰而發瘋。

即使還是個孩子,但從來都比誰都堅強、更能隱忍的白陵然,在那時把自己完全封閉起來、拒絕碰觸外界的一切,他以為還能聚首的家人,早已化為一坯黃土下葬,這個只有他獨自獲救的未來、又有什麼意義,只有他一個人留存的地方,已經不能被稱作是「家」了。

 

所幸當年救了他的是辛西亞,比任何人都淡然又溫柔的少女,用最平凡、卻也是他最渴求的日常生活,緩緩撫平了他所有的狂躁和憎恨,直到今天、他終於能心平氣和的談起過去,「如果沒有意外,原本漾漾會在本家覆滅的那天死去,但他從『意外』裡倖存的這件事,改變了某些人的抉擇。」

「這件事被『沉默』列為最高等的保密事項,最後幾乎佚失在那場覆滅中。我一直有托人定時整理姑姑的家,也算是個慰藉,所以那天漾漾住進來時,立刻就被我們這邊的人發現,然後回報給我。」白陵然深深的呼出一口氣,自從傳來褚冥漾還活著的消息,這幾天來他幾乎沒能闔眼、馬不停蹄的驗證真偽,現在鬆懈下來後、疲倦感幾乎將他淹沒,他有些乏力的靠上輪椅後背,「我還以為又是想引出殘存者的陷阱,花了好一段時間才確認那的確是漾漾本人,也找出了當年一部分的遺漏。」

「原定下任『沉默』的首領,是名叫哈維恩的少年──雖然我不清楚他們究竟是怎麼遇上的,但他似乎早已和漾漾熟識。對方在知曉最初的計畫後,打定主意要替漾漾赴死。」

「他用刺青染法偽造了自己的膚色、讓牙齒的修補記錄和漾漾相同,為了能減少可能的破綻,他甚至在臉和各處骨頭上都動了手腳、讓自己的身高跟臉孔,都盡量接近漾漾當年的模樣。但這個計畫在最後關頭,被『沉默』的現任首領發現並駁回、他同時被囚禁起來,所以才有第一次的意外。」

「那位哈維恩將這件事掃的相當乾淨,一點文字、電子紀錄都不曾留下,他似乎打定主意,要讓漾漾完全遠離這些危險與黑暗,用平凡人的身分活下去、然後得到幸福。如果不是我身邊叫作里歐的人員,和對方曾是至交好友,這些秘密大概就真的隱沒在時間之後了。」對這位『沉默』的下任首領,白陵然打從心底感到敬佩,行事果斷又縝密、連看人的眼光也是一流,即使得到效忠後過了這麼多年,但若不是褚冥漾自己現身,里歐大約會為他的好友保守秘密,直到帶進墳墓裡。

這種對自己毫無保留的做法,讓在場的人都相當感慨,能夠為某個人犧牲性命,甚至為對方安排好所有的後路,這份不求回報的感情,幾乎無法想像到底有多麼強烈,但凡斯大概是在場最能體會的人。

而亞那瑟恩似乎也想到了什麼,動搖到顧不上眾人的眼光會如何,他從後面用力環住了凡斯的肩膀,將表情埋在對方的肩膀上,細弱蚊吶的聲音只有凡斯一個人能聽見,「幸好……幸好你還活著。」

被手臂環緊的力道,大得讓凡斯覺得有些疼痛,但他只是安撫的輕拍那頭銀髮,讓亞那瑟恩微微顫抖的身體更貼近他一點,然後用眼神示意白陵然繼續說。

「然而漾漾的大難不死,和哈維恩堅定不搖決心,讓『沉默』的人決定賭賭看,他們覺得漾漾有著所謂『強運』的資質,為了讓漾漾能為我們創造出更多再起的機會,所以他才能活下來。我和小鷲當初被選中的理由,是因為我們是族裡下代的兩個最強者,而我原本不相信這種飄渺虛無的無稽之談,但現在看來恐怕或多或少……真的是如此。」對眼前的畫面無動於衷,白陵然繼續開口。

 

冰炎不願意踏上家族裡安排好的未來,選擇進入了跟過往毫不相關的領域,因此才和褚冥漾在本應不可能的情況下,走上相同的道路並相遇相知。

而褚冥漾本人就像磁鐵一樣,吸引到的朋友們各個都大有來頭,並且多多少少都欠下他一些人情。

尤其是雪野家的少主,當初若不是褚冥漾在無意間,認出和他擦肩而過的千冬歲,其實是藥師寺夏碎所扮、而非本人,進而阻止了一場不必要的犧牲,現在的千冬歲大概已經自我放逐、放棄人生,這個沒有實現的絕望未來,更是讓兩邊的人都自覺無法償還這份恩情。

如今的絕症也是如此,這是在多低的機率下、才能讓自己的主治醫師看見皮夾裡的合照,那位醫生又剛好是冰炎過去的學長兼好友,對方甚至還願意多事的違反保密原則,去通知冰炎這個消息。

最讓人難以置信的,是這一切都絕非刻意造成,也因此那些由褚冥漾為中心引起的巧合,更讓人覺得難以置信,此時知曉來龍去脈的他們,也只能感嘆著說這是「歷史時間互相碰撞而造成的必然」。

然而這種人被稱作是擁有「強運」、而不是「幸運」,光是這兩個詞的差異就明顯的解釋了一切,彷彿是犧牲了週圍人們該有的幸福,才讓自己得以存活的感覺太過明顯,凡斯警告似的對所有人開口。

「這種話、以後別在漾漾面前提起,他會難過的。」

「我知道。」白陵然同樣有點哀傷的應允,如果聽到這個說法、不論是誰都無法輕易釋懷吧,尤其當年褚冥漾又是因為那種犧牲才得以活下來,如果他知道了藏在背後的真相,各種自責跟厭惡足以壓垮他的精神。

褚冥漾的心太過溫柔,比誰都更能對他人的痛苦感同身受,不是那種能夠笑著說「我可真是賺到了」的冷血者。

 



 

「不過,我原本是恨你的,凡斯叔叔。」和語句中的內容相反,白陵然語氣平和的訴說著恨意,亞那瑟恩猛地抬頭,神色焦急的想說什麼、卻被白陵然抬手制止,「當年如果不是你選擇了和伊沐洛的人交往,然後交付予他妖師的來歷,我們就不會經歷這樣的屠殺;而你那天如果不選擇為他解毒,而是選擇了為我們白陵家族佈下警戒,那我們或許都能活下來。」

「……對不起。」用力的閉了閉眼後張開,凡斯深深的低下頭、久久不曾抬起,這一切都是他該背負的罪孽,到死都無法償還的失誤。

白陵然所說的責怪之語,狠狠戳中了凡斯從未癒合的傷口,他沒有一天不責怪自己,發現身體再也沒能好起來時,凡斯其實有點隱密的覺得解脫。

這身病痛就是他的懲罰,是他沒能挽救親人的代價、到死才能擺脫的無期徒刑。

其實他也是後悔的,但並不是對付予亞那瑟恩信任,而是因為他太過輕率的緣故、讓對方至今依然不能原諒自己,其實除了鬼族之外,白陵家老早就被更大的敵人給盯上。

原本該背負這份痛楚的人,只有他凡斯一個人就足夠了。

但亞那瑟恩就跟凡斯一樣的固執,即使凡斯可以無數次的說出原諒、能理解這不是他的錯誤,但那些釋懷恐怕有不少都是做給凡斯看的假象。

『如果當年沒有把秘密說出口就好了。』至今仍被自己內心折磨著的凡斯,又怎麼能不理解,也沒有一天不後悔這件事。

不過又有誰能想到,掌控這個國家權力的高位者中,居然會出現如此短視近利的愚者,僅僅是為了金錢上的利益與享受,就能親手毀滅維護地下秩序的人呢?

軍火、毒品、人口買賣、無條件聽從命令的私軍,還有更多更多藏在混沌與黑影中的巨利,這些被『妖師』全數禁絕堵死的交易,鏟掉再扶植一把更好控制的刀,恐怕就是他們的目的吧。

白陵家如此迅速的覆滅,代表了現在的制度正在腐朽傾頹,凡斯面色冰冷的想,該換的不是坐在位子上的人,而是整個環境都出了問題。

身為最後的妖師,為了他珍惜的人能無憂無慮生活,在未來不會遇見相同的事,他要顛覆這個國家、由他來毀滅這腐敗權力的形態。

 

 

 

TBC.

 

作者的話:

哈維恩終於出現啦,然後馬上就是吃下了便當的狀態,不然這篇真的會變成哈漾,新歡就是這麼有特權XD再來就該來撸些番外啦~

哈維恩的番外、白陵然的番外、還有凡斯和亞那的番外,時間不夠用啊_(:3_Z)_好想中獨得幾億的那種樂透頭彩喔,這樣我就可以提前退休,然後每天撸文啦!!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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